「在雪泥深處留下你片片停駐,
消融於那細雪紛飛之時。」
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,他的時間停止了。
理由和他老爸差沒多少,只為紅顏。
殘酷的刀鋒刺進他的心臟那刻起,時間便不再向前停駐於年輕的十八歲。
她一次又一次的看著供桌上的相框,指間輕撫那暗褐色木頭紋路的框,
光滑的透明鏡面反照著她蒼白的容顏,過長的瀏海遮住了雙眼,讀不出她眼中的情緒。
只是嘴角輕抬,溫柔的笑著、笑著。
她覺得從刀鋒落下的那刻起,她的時間也跟著停止了。
「在相映著你的身影的水中之月,
留我獨活。」
她從不認為他死了,只是睡著、睡著、睡得很沉。
日復一日的,她每每早早而起,從容不迫的梳妝打扮。
套上足袋、襯裙以及汗衫,細細穿戴上和服,
最後熟練的束上腰帶並用腰繩固定成雪白的結。
纖細的葇荑順過淡藍色的髮,將藏於和服底下的髮絲抽離肩夾,
瞬間冷冽的清晰細如蠶絲般爬上雪白的肌膚,冰麗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。
慣性的走向陸生的房,習慣在早晨的時候輕推開那屬於少主的拉門,低頭、草禮,微笑,
然後不帶一語的取走放於門側的男性衣物,默默的退離那印象逐漸模糊的睡顏。
冰冷的井水潑上衣襬,浸溼的布塊糾結成一片漆黑。
冰麗反覆著動作,一次次的將水緩緩潑上,
水珠折射而上的陽光恍如冰晶,短短幾秒的拋於空中,殞落,然後破裂。
灰白色的瞳印著破裂的水珠半剎,染成了一地琉璃,直到歸若於土,消失於泥濘。
在早晨的微陽下披掛上奴良組一件件的床單衣物,總是習慣性的將少主的衣物留在最後。
褪了色的斑黃竹竿插入袖口,深色的襯衣隨著風飄動,
衣襬掛著留反不前的透明水滴,一次次的被風吹落,又一次次的凝結成珠。
反覆的看著,心中有個沒來由的惆悵。
不似冰般的頑強,卻又柔美不如雪花。
過了正午的艷陽,夏蟬喧擾的午後,冰麗才去收取一早掛上的衣物。
抱在懷裡的床單有個柔軟的陽光味,滋養了心中些許迷離的倦怠。
純白的布棉遮蔽著雙眼,似雪又非雪的潔白,
像似看著故鄉的風雪的糾結,一瞬間有想落淚的衝動。
下秒又完美的掛起微笑,張羅小怪將床單扳回各房折疊整齊。
轉瞬只剩下冰麗與少主衣衫上獨有的味道,輕撫著衣物上的皺摺,
閉上眼將衣衫靠至雙頰,感嘆著泉水逐漸沖刷掉衣領上裹著的記憶,
卻又如毒蠱般無法自拔的反覆清洗、曝曬、然後摺疊齊整的放置原處。
一切就同昔日光景,一成不變的動作,只是少了些許的熟悉。
「試想著偶爾困在人魂迷離之際,
泉下,長相思。」
偶爾偶爾在酒精迷離之時會回想起少主消失的那晚,生命凋零的那刻,
但她從不放肆的讓自己哭,只是沉默的低著頭望著酒杯中自己金黃的瞳孔,
納悶著那圈圈的紋路是自己眼底本有的花紋,亦或者是滴落酒中的淚所犯起的漣漪。
花紋吧,對、是花紋。
陸生少爺不過是睡著了,睡得很沉、很沉......
泫然欲泣的對著杯中的自己笑著、催眠著,
將記憶中鮮紅的血幻化成潔白的被襦,在自己的記憶中扭曲了晝與夜,
其實冰麗自己清楚,自己等的人已經不會回來。
只是一再的重覆著昔日的光陰,近似病態的憑弔著自己所崇拜的背影。
「且聽我對你的聲聲呼喚,
終成餘響。」
夏夜,絲絲細雨打散墨綠的院,暈花了片片寧靜。
帶了些許沾著明太子的醃漬小黃瓜、碳烤秋刀魚等小菜和一小潭酒,
冰麗一人獨坐於院裡的櫻樹下,獨飲著帶有乾果香氣的熟酒。
和服的衣襬沾染上雨絲,冰冷的觸感沿著毛細自袖口緩緩爬上,
水氣冰麗過冷的體溫交合,在雪白的和服上結成薄薄的霜。
微苦的酒滑過了舌,以前的自己是不太喜歡這味道。
伴隨著酒的苦澀,酒精逐漸麻痺理智,些許記憶的痕跡取代眼中的世界。
冰麗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的奴良陸生。
「快來找我啊,冰麗。」
穿著深色甚平的陸生調皮的在不遠前和冰麗伴著鬼臉,隨即便轉身就跑。
霎那間錯愕,丟下了酒杯便往陸生的方向跑去。
「等、等等我陸生少爺!」
陸生的笑聲此起彼落的充斥在整個林中。
眼前的陸生個子雖然矮小但速度倒是很快,
一下便把被和服伴著邁不開步伐冰麗遠丟在後。
「陸生少爺!!」
無論自己怎麼向前跑都找不到陸生的影子,有的只是笑聲,空靈的像似山上的鳥兒。
一個轉角就失去了方向。
「再不走的話,我......」
冰麗依稀記得,每每自己對躲起來的陸生這樣說,便佯裝自顧自的往回走。
不出幾步溫暖的小手便會拉住自己的衣襬,笑著笑著說:「我要和冰麗一起回家。」
直到有次自己走了幾步卻沒有熟悉影子叫住自己,冰麗開始慌了。
陸生在捉迷藏中迷了路,在飄著碎雪的樹林中迷失了方向,
在雪地了哭了許久許久,直到如冰雪般的觸感牽住了自己的手。
「再不走的話,我就不等你了喔。」
冰麗步伐越來越縮短,腳程越來越緩慢,被記憶充斥的腦海分不清哪邊是現實,
一顆碎石绊住了腳步狠狠跌在地上,耳邊縈繞的笑聲感覺越來越遠、越來越模糊。
髮絲混雜的雨水和泥濘雜亂而糾結,和服被泥水染上了斑斑汙漬。
低頭看著自己的一身狼狽,冰麗有種一輩子都不想再爬起來的想法。
好像看到了陸生幼小的身影向著這裡跑來,朝著自己掛起了大大的笑容。
軟玉般的雙手直直的伸向前方,像是要直撲而來給自己一個擁抱。
但卻永遠隔著一步之遙。
「快來找我啊,冰麗。」
「快來找我啊......」
可不可以停了,陸生少爺。
可不可以停了,別再和冰麗玩捉迷藏了。
「再不走的話.......」
「再不走的話,我.......」
眼前幼小的陸生直直的站在自己眼前,蹲了下來看著趴在地上的冰麗。
歪著頭看著,好像不了解為什麼冰麗不站起來。
『陸生少爺......』冰麗想叫著他的名字,伸直了手臂想把年幼的陸生拉到懷裡,
但感覺就像是無形的牢籠困住了自己,發不出聲也無法動彈,
只能抬頭看著,任憑淚水模糊了雙眼,在化成冰晶打落到地上,痛徹心扉的餘響。
小陸生向前了一步牽起冰麗的手,恍然間冰麗好像看了那銀白的髮絲和赤紅的眼,
「我會等你。」他將冰麗的手貼於自己的臉頰:「但你可別現在就過來找我喔。」
「陸生少爺......」他放開了冰麗的手,緩緩站起,一抹櫻瓣般溫柔的笑顏掛在臉上,
「不要......陸生少爺......不要......」朝思暮想的身影逐漸消失於眼簾,幻化成幻影,幻化成雨。
「陸生少爺根本不明白......」你不明白我有多想丟下一切就直接和你一起走。
冰麗躺在石板上,任憑雨水打濕自己的身與心,感覺內心的某處被抽了空,
思念就空蕩蕩的懸掛在某處,邊笑邊哭著,哭得很淒美,卻笑得很絕望。
「我的心有多痛......有多痛......」
撫摸著木棺裡你冰冷的體溫,我一直很想很想這樣問你,
如果我可以捨棄我自己來保全你的性命,
那你是否會願意為了我而好好愛惜你自己?
只是晚了、晚了,
你再也聽不見我的聲音。
如果在我眼前的是一場雪,我會很希望自己也能化為冰霜。
在雨中的街角哭著,哭到聲嘶力竭直到昏厥,而倒在與你不再相同的地平線。
---- 且聽我對你的聲聲呼喚,終成餘響。 短篇完
第一次寫有關妖怪少爺(雖然我比較喜歡滑頭鬼之孫的翻譯)
人家好喜翻冰粒子>w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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